椿之歌——千苑残云篇（下）

她很幸运，前方的路上没有发生崩塌。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有丝毫的松懈，尤其是见识了一路上那些藏在暗处的、能够轻而易举夺人性命的伎俩。

她厌恶着这种卑劣的手段。如果让她选择，她一定宁愿光明磊落地战死。

她记得很久之前残云当面讽刺自己的话：真是正义人士特有的矫情。

关于残云，当时救她完全是自己下意识的反应。不过，纵然有着足够的时间思索利弊，她也一定还是会这样做，哪怕这个看似鲁莽的行为带来的后果，是自己右臂上紧紧缠绕的绷带。

她呼喊过她的名字，但是没有回应。她猜测应该是巨石隔绝了她的声音。不管如何，她相信紫玉最为器重的暗卫首领一定不会死在这里。

残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另一条通往出口的路，自己也不能就这样等在原地。

艰难地躲避了狭路上难缠的箭阵、石板，虽然不想承认，但她对于精于此道的残云有了一些改观：说来虽然容易，但要精通，一定是会伴着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危机。

终于，脸颊上有着一丝轻微的凉意。火折上的火苗也蓦然间快速地摇曳起来。

——是风。

她抬手掩了火焰，望向远处。那里果然影影绰绰有着一团朦胧的光亮。

绕过几个曲折的拐角，眼前终于开阔了起来。她吹熄了火折，左手将长枪持在身前，谨慎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。

这里的中 央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崖洞。围绕着崖洞延伸出了一圈一丈余宽的平台。平台螺旋而上，在另一端通向一个出口。周遭的岩壁上还有尚没有燃尽的火把，看来是敌军修整集结的地方。

千苑正要去探查那边的情形，一道短促的破风声袭来。她立刻闪身侧过，两道箭簇已经钉入了岩壁之中。

岩壁上的烛火依次亮起，数十人从阴暗中出现。

为首的人站在对面出口前，正是那个叛徒。

“千苑大人，真没想到你能追到这里。不过——”他指了指千苑右臂上的绷带，“看来陷阱和炸药还是奏效了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来不及呵斥劝降，成列的敌人早已经拿着兵刃冲杀过来。千苑左手持枪，与敌人杀在一起。

他们显然小觑了千苑左手的枪法。

只见银刃飞舞，像是一轮轮月芒，干净利落，斩兵折戟。那些士兵全然拦不住她。

眼见她快要杀到面前，叛军的首领倒也不慌不恼。他拿起火把引燃了暗处的引线，后退到崖壁前，狰笑着看着眼前的场景。

只听一声惊爆，士兵们与千苑脚下的平台应声塌陷，齐齐坠向不见底的崖洞深渊。千苑眼疾手快地攀住了一块凸起的岩壁。

刚刚稳住身形，千苑震惊地听着崖洞下士兵们的哀嚎。她从未想象过竟然会有人如此将自己的军士视为弃子，不由怒视着那位得意的叛徒。

而他则掏出了一封密笺，挑衅地在指间晃了晃。

“紫玉是让你来拿回它的吧。真可惜，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性命活着回去告诉她，她的第一武将的任务失败了。哦对了，如果可以的话，劳驾代为传达，三川城，我就替今川家收下了，哈哈哈哈。”

千苑看着那道身影洋洋得意地离开，愤怒得咬紧了牙关。

她用尽力气向上支起身体，抬起受伤的手臂去攀够崖壁的边沿。

裂开的伤口在绷带上染出猩红的颜色，指尖一寸一厘地向上攀升。但就算做到极限，距离崖壁还是有着一尺的距离。

“真的没办法了吗……？”

听到那队乌合之众的脚步声渐渐远去，直到毫无声息，千苑的内心忽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厌恶。

这种厌恶感很熟悉。她的记忆仿佛被一下子带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秋日，那个逼仄的房间。

“千苑。”尚且年幼的女孩儿跪坐在窗前，侧身望向窗外，“听说父亲向他们议和，而他们提出的条件是要一个质子——你知道什么是质子吗？”

“是很宝贵的人。对于双方来说都是。”

“不，是可以被交换的人。没人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，所以也是一个会被抛弃的人。”

女孩比她看上去要懂得更多。她转过身。在被阳光冷落的地方，她的脸庞有点模糊。

“千苑你说，我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吗？”

窗外的天色怅然，像纸一样苍白。世界上仿佛只有这只剩这扇窗，和在窗内的小小的身影。

“不，少主。我发誓，我会一直在您身边。只要有我在。没有人能带走您。”

……

曾经的回忆过于残忍，或许不继续下去是件好事。但她没办法停止内心对无能的自己的厌恶。而今，久违的，又是一个需要正视自己无能的时刻。

崖壁上传来了脚步声，或许是被派来解决自己的敌人——大概是因为透支了体力，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，她很难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不速之客了。

“早就和你说过了，只注重招式力量没有身法技巧，早晚是会害死自己的。”

残云抱着手臂，站在崖壁上看着自己。

“——是你！我就知道，你一定没事。”说罢，千苑低头苦笑了一声，“现在你可以如愿甩下我，将那个混蛋暗杀掉了。”

看来是输给她了，但也总好过输给那个叛徒。

“我调查了一下这里的地形，找到了一些还未触发的机关——现在大致了解了这条暗道里机关排布的规律。”没有反驳或是肯定，甚至也没有想象中的奚落，残云只是看着千苑，自顾自地说着，“不只是机关，这里的暗道错综复杂。但通过水声和气流，我能够找到他逃离的那条通路。”

千苑沉默地听着残云的话。

“不过，路上一定会遇到那些混账们的伏击——你很擅长应付这个，对吧。”

残云放下了交叠在一起的手臂，语气愈发认真了起来：“不管是什么时候，我都很讨厌你。更别提和你合作这件事。就算你救了我，我还是讨厌你。

“不过不管是什么时候，我最讨厌的，永远都是让紫玉失望。”

说着残云弓下身，在千苑惊讶的眼神中，向她伸出了手。

“说好了，之前欠你的人情这次还清，我们扯平了。就这样，让我们成为互相讨厌、而又互相信任的人吧。”

暗道接近出口的一端，一支小型军队正在缓缓移动着。

“喂，前面还有多久？”

为首的男人步履渐缓。他一边喘息着，一边不耐烦地拍开下属递来的水壶。

“大人，这里是最后一波的接应点，前面不远处就是出口。”

他看着前方，邪佞的笑意渐渐爬上他的嘴角。

下属应和奉承的声音还未落，只听得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了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。

人们忙回首望去，只见一道持着长枪的身影从暗处踱出。

“背叛者，奉紫玉之命，其麾下第一部将千苑，前来征讨。”

伴着迟来的叫阵声，长枪的利刃直直指向那人，刃尖跳动着淬火的寒芒，看得人胆战心惊。

“糟了，这家伙是怎么逃出来的？这么快就追上来了，路上那些陷阱难道失效了？！”

“可恶，路上那些部署好的人都被她干掉了吗？真是废 物！”

“你们快拦住他！剩下的人和我一起保护大人离开！”

勉强从千苑手中的长枪下仓皇地奔逃。等赶到通道的出口，远远看到一名守卫的身影，与前方透出的些许星月幽蓝的夜色，死里逃生的他早已顾不得气魄二字，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。

“千苑啊千苑，你还是晚了我一步！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太慢了，你们。”

不是接应的士兵，而是一道陌生的年轻女声响起。

首领一脸震惊地看着倚在洞口的顶级暗卫杀手，她正好整以暇地用指尖转着一顶头盔。地上东倒西歪地伏着几个身影，正是那些事先被安排好在此地接应的人。

他下意识地想要回身逃跑，转身的瞬间一杆长枪指着他的鼻尖，径直拦住了去路。

“已经无处可逃了。”赶上来的千苑冷冷地看着他，“之前你想让我代为转交给紫玉的话，还是留着你自己去坦白吧。”

看着眼前的人瑟缩着跪伏在地，千苑这才想起先前与残云的争执。

她叹了口气，盯着面前不住发抖的人问残云：“说起来，你还依然坚持要杀掉他吗？”

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。

她抬起头，果然看到那个紫色的身影不声不响，正在默默地离开。

又是这样。千苑想要叫住她，但在张口的瞬间，她思索了一下，还是将嘴边的话咽回到了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