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片火海,总能燃尽我心中的愧疚》
他曾经无比畏惧爆炸,直到发现那是他唯一拥有的。
爆破上尉古斯特有着美满又虚假的童年,那些日子塑造着他,也折磨着他。尽管所有快乐,已在火焰中化为灰烬,年过五十的他仍会在酩酊大醉后梦到那一切。
在坎帕斯地区最灰暗的年代,在某个炎热闷臭的监牢中,一个男婴发出了人生第一声啼哭。随即,这个基因优越的茁壮男婴,被送到了军部重臣家中,极尽奢华而沉闷的庄园,迎来了一丝生机。迪亚斯家族,于万千婴孩中,终于挑选出了令他们满意的继承人。
儿时的古斯特一直以家族为骄傲,更为父亲骄傲。从有记忆起,古斯特就每日都跟着家庭教师学习课业,他要加紧成为父亲的接班人,也成为父亲的骄傲。
当然,年幼的古斯特也会有孩童天性,但事务繁忙的父亲、冷淡寡言的母亲、古板严肃的教师,没有一个会响应他的奢望。直到有一次,古斯特偶然看到,仆人的孩子们,偷偷在窗边玩耍。
当古斯特提出加入他们玩耍的队伍时,孩子们是害怕的,但谁会拒绝一个身手矫健、又令人刮目相看的玩伴呢?自此,古斯特有了朋友。
一只在屋檐打呼的小猫,一袋街上正流行的玻璃珠,一场在后园偷偷进行的足球赛,都是他们的小秘密。
他们在田间山地里奔跑、在溪流中玩闹嬉戏,那是脚踩大地一般真实的感觉,从这些底层孩子们身上,古斯特品尝到了生活的真谛,也学到了如何慷慨豁达、豪放热情地享受童年。
可迪亚斯的庄园里,容不下不思进取的笑声,和荒废学业的秘密。在父亲皱紧眉头后,古斯特见了朋友们的最后一面,没有笑容,有的是泪水、恐惧和恨意。
夜很黑,捂住了星星的眼睛,可古斯特却睁着眼。
那沉闷的枪响,一声声宣告着律令。曾经的玩伴们,也怒睁着双眼,倒在他的面前。他们,用死亡在质问着,为什么他与底层的人民不能同行?
长歪的树会被纠正,荒废的时间会被追回,童稚的笑容也会被抹去。
在漫长的学习后,古斯特长到了十二岁,这正是父亲当年走进军营的年龄。
古斯特被寄予厚望,亦应如此,可他却让所有人失望了。
他不仅没有继承父亲的勇武,他还害怕枪、害怕炮弹,甚至害怕火焰!
恐惧,是弱者的情绪,迪亚斯家族的继承者,必须将这毛病根除!
父亲的狠心超乎想象,古斯特被丢进爆破兵的军营。害怕什么,就必须去经历什么,直到将这恐惧的情绪磨平。
流泪、哭喊、哀求,得不到任何宽恕;枪械、爆炸、巨响,是必须完成的任务。在少年古斯特的每一个梦里,都是硝烟漫布。
麻木,或许是变得更强大的必经之路。心里结了厚厚的疤,就不会再轻易委屈。
古斯特在纪律严明的军队长到了十六岁,在父亲自豪地笑容里,冷峻而麻木的他,不仅克服了恐惧,更完美地完成了全部战斗任务,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能力。
他配得上迪亚斯家族的名号,更配得上是“父亲的儿子”。
古斯特开始跟随在父亲身边,正式学习如何继承那滔天的权力。
可越是长大,他越是看不懂父亲,他曾经仰望的将军,为什么在做着一件又一件他认为错误的事?
古斯特强迫自己坚定地完成父亲的每道命令,但他从未有一夜睡得安稳。
他试图用爆炸来释放内心的愤怒,在寂静无人的后山,在漆黑无星的夜里,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投出炸弹,点燃片刻的光亮,制造满耳的轰鸣,只有在全心做这件事时,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。
为什么?为什么自己的心,始终不能麻木下去?为什么成为迪亚斯家族的继承人,就必须遵从这一切?
古斯特备受煎熬,抉择的时刻却来得突然。
二十二岁这一年,古斯特已是少尉。而父亲遭到政敌的攻击,被秘密调查,这令整个家族人心惶惶。
父亲要求古斯特秘密销毁一份关键证据,因此,他比所有人更早接触到真相——父亲就是多年前,那场混乱背后的主谋。那场无数平民被残害的灾难,是坎帕斯地区永远难以抚平的伤痕。
当谎言的一角被掀开,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细节,就像碰到火星的炸药,顷刻间全部炸响。
他终于看清了父亲登上高位的基石,那是迪亚斯家族兴盛的秘密:想要不被人吃,就必须掌握吃人的本领。
父亲豪情壮志的英雄形象,不过是面具而已。在那面具之下,是邪恶而贪婪的恶魔。
他该销毁证据吗?
父亲的儿子会这样做,父亲的儿子也应该这样做。
“可我……”真的要这样做吗?
古斯特保留了那份证据,枕着它,也枕着噩梦入眠。
在他犹豫之间,狡猾又强大的父亲又有了新的计划:他将对政敌发起一次绝地反击,挫败对手的锐气,代价不过是几万底层民众的性命而已。
古斯特的胸腔中燃起了一团火焰,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炸开一样——他不能成为恶魔的帮凶,更不能纵容这样的恶行再现!
这场反抗以最沉默,也最响亮的方式进行。
那个曾经害怕过火焰与炮弹的孩子,用爆炸毁掉了父亲的计划。
猛烈的爆炸,在夜空中腾起,极致绚烂的火光下,是行走在更深阴影里的古斯特。
他曾经害怕这种黑暗,但这一刻,阴影是他的保护色,他的心感到安宁,感到火热。
父亲的武装力量,在这场意外的爆炸中损失了大半,而古斯特留下的那份证据,也将父亲彻底送进了大牢。
那一天,古斯特放弃了他曾最骄傲的姓氏,与坎帕斯诀别。
他登上了前往另一片大陆的船,以嘻嘻哈哈的乐天外表,与底层人们挤在昏暗的船舱酒吧,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。
有人问他是做什么的,他总是回答:“爆破兵。”
“为什么选择做那个?”
“一片火海,总能燃尽我心中的愧疚。”
“你愧疚什么?”
“来来来,干杯~!”
在所有人都醉倒的黎明前,在那最深沉的暗夜里,他独自咀嚼灵魂中的苦涩,直到第一缕晨光乍现。
黑夜已然褪去,那胸中的火焰,同朝阳一同燃起。
“去燃尽世间所有的不公吧”,古斯特全副武装,向着新的战场前进。
“没有什么,是一场爆破解决不了的。”